村外的道路旁边、田埂上,野葱随处可见,仅仅这些年的农药和除草剂,让我对田间地头的野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害怕。虽然现在身体的“耐药性”足以放心大胆地吃,但仍是心存芥蒂的,能不吃则不吃,日子是自己过的。
这把野葱长在溪涧边的石塝上,上面是一条水渠,水渠后是一片荒草地,均旷费已久,是决然不会有人在这里上肥洒药的,所以随手就拔了。
还甭说,这丛野葱真的肥胖,有几棵粗得像蒜苗似的,下面葱头竟有冬枣那么大,估量已多年没人光临了。
在我的“母语”里,这叫“手蒜”,“手”字是我“音译”的,为何叫这名,我一直没弄理解。有的当地也叫野蒜。那天烹食时,我将葱头切开,里边的葱白一层一层的,和葱的结构相似。
蒜的表面,葱的内中。仍是古人有文化,将这物叫薤,也叫藠头,植物学将其归类为石蒜科葱属,既是蒜也是葱,谁都不开罪,真有意思。仅仅野葱叶子比葱和蒜都要细,汉代有一曲《挽歌》:“薤上露,何易晞,露晞明朝更复落,人死一去何时归?”薤叶上的确挂不住多少露珠,太简单“晞”了。以此比方生命的软弱,估量也是路旁边见到、随手拈来的吧?
汪曾祺写过一篇《葵·薤》,他说北方人极少吃薤,南方人仍是常吃的。湖南等省人吃的藠头大都是腌制的,或入醋,滋味酸甜;或加辣椒,则酸甜而辣,极开胃。
休宁人也喜爱腌制藠头,每到一个饭馆吃饭,与主食同上的小菜里都有。早点店鲜有此物。屯溪的单个饭馆里也有这种小菜。昨日去菜市场,在酱菜货摊上也看到了,价格比腌大蒜贵一点——野的比家养的贵也很正常。野葱头一般和辣椒一同腌制,酸酸的,微苦,微辣,吃多了有点烧胃。
儿时,野葱用来炒饭居多。有时野葱也和笋一同炒,是焯过水的春笋。那时缺油少荤,寡淡的饭菜里,有了野葱这股浓郁的滋味,下饭。
沈从文的《边城》里,有种“社饭”,也是用野葱炒的。社是中国传统风俗节日,立春后第五个戊日,大略在春分前后,首要活动是祭祀土地神。曾经的“社饭”是“社日”的祭品,现在已成湘西一道特色美食,听说除了野葱,还有烘焙过的野蒿、地米菜及腊肉等物。野蒿,徽州人叫艾草,地米菜大约便是荠菜吧?都是春天的滋味。野葱炒饭能放点腊肉当然再好不过了。
野葱好种养,一年四季都绿着。上一年春天野外爬山时,随手拔了几棵,种在阳台的花池里。到了秋天,相继开出紫色的花,一束一束的,每根花茎上都有几十朵小花,构成一个个小小的花球。再到后来,花落籽生。冬季霜降雪飘时,花籽和花茎一同干枯,落入土中。但葱叶仍然绿着,年末因感染病毒居家疗养,第三日高烧减退,精力根本康复常态,便去阳台拔了一把野葱,炒了盘“野葱炒蛋”,登时食欲大开。虽然冬季的野葱吃起来有些艮硬,但在那足不出户的一周里,这算是最新鲜的蔬菜了。
“餐前饭后食藠头,不打郎中门前过”,这野葱也算是“中草药”了,不知对病毒是否有杀伤力。
阳台上,野葱是和薄荷同种一个花池的,它们修长的叶子穿插在薄荷的缝隙间,四季翠绿。今年春节前,那些撒落在土中的种子又早早发芽了,像一根根绿色的针,挺立着,密密匝匝的,与行将发芽的薄荷抢占着这方拥堵的“土地”。
植物为土地而生计,这些纤细的野葱,毕竟敌不过在此安居多年且错综复杂的薄荷,即便幸运委身于茂盛的薄荷枝叶下存活下来的,也细如丝线,像一条条不甘逝世的触角,刚强地贴在泥土上,等待着冬季薄荷枝枯叶落时。
苏轼有诗:“拔薤已观贤守政,折蔬聊慰故人心。”“拔薤”隐喻剪除豪强、实施仁政,其典故来自《后汉书·庞参传》。
在植物界,野葱好像没这么强壮,更甭说“豪强”了,它们身上所具有的仅仅生命的耐性和据守。待到冬季万物凋谢时,它们又是绿莹莹的一片。